驼铃（短篇）
宜嘉，古言脑洞，有感于萧红《砂砾·十七》
生命为什么不挂着铃子
不然丢了你
怎么感到有所遗失
（一）今朝
今天的沙漠里，看不到骆驼的脚印，却一直传来隐隐的驼铃声，是清脆的。
当啷，当啷。
小王将军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边塞风光无限，只是沙漠太过无垠，他望向远方的时候，觉得望不到自己未来。
王嘉尔在属下们面前一直假装沉醉在这样的景致里，昨日刚刚收到继续镇守三年的圣旨，他觉得他的兵士们都在嘲笑他这位打了胜仗却无法加官进爵的将军，叹一句飞鸟尽，良弓藏。
边塞总是物资缺乏，所以，士兵们总是盼着有商队经过，盼望着这些仿佛已经来自异世的人们向他们传达一些细碎的日常，谁家的水牛被偷了，谁家的姑娘出嫁了，谁家的少年走丢了。
越是细碎，越是想流泪。曾经有人这么同王嘉尔说。
每每听故事的时候，士兵副将们均围坐一团，王嘉尔一个人却坐地很远，他有些嫌吵，离得远一些，故事能听清，驼铃声也不会忽略。
他自小有眼疾，好在天资聪颖，虽然不能清楚视物但是靠着异常灵敏的听觉一样能以一敌百。他自小跟着父亲出战，熟悉沙漠里的一切，可是自从他弄丢了某个人之后，就再也无法平静地生活在沙漠里了。
他会一直听到隐隐的驼铃声，夹杂着风沙，视力是越来越差了，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幻听。
他们都说在那场战役里，那个叫做段宜恩的将军没能回来，他永远地留在了边塞。
王嘉尔不相信，他觉得段宜恩只是在沙漠里迷了方向。
所以，小王将军每天坐在营地的最高处张望，希望看到那个人斜骑着骆驼，驼铃摇摇晃晃的，当啷，当啷，他来找他了。
但这样的幻想从未实现。
（二）往昔
“嘉嘉，你见过骆驼吗？听过驼铃的声音吗？真想带你去听一听。”只去过一次沙漠的段宜恩一回来就找王嘉尔说着深深印在他脑海里的沙漠，性子清冷的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样事物。
“真是气人，父亲为什么只带你去，我也要去！”黑衣少年生气的时候喜欢噘嘴。
“别生气嘛，义父如果不是担心你的眼疾……”
“哼，他就是偏心！”
那个朝代，人人都知道王大将军有一对骁勇善战的儿子，一个五官英气浓丽，一个眉眼清淡英俊；人人也都知道，王大将军很偏心，对待亲子与养子态度截然相反，明明一样的善战，第一次上战场却只带养子段宜恩去，王嘉尔被晾在家里发霉；但是人人都不知道，王嘉尔有严重的眼疾。
“眼疾怎么了，我告诉你段宜恩，要是单打独斗你也不一定赢得过我！”少年叛逆的眼眸里，有段宜恩的影子，可是他却从没真正看清楚过，这个被全城称赞的白衣少年到底长得什么样。王嘉尔苦笑，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没看清楚过。
“好，好，我是打不过你，你的武功天下第一，连义父也打不过你行了吧，”白衣少年揉了揉对面生气的小家伙的脑袋，笑开，漏出尖尖的小虎牙，“下次同你一道去，我去和义父说。”
“真的？”黑衣少年又恢复了清亮的眼神。
“真的。”
王嘉尔和段宜恩一起度过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岁月，其实比起气父亲偏心，他更加不想与对面如水的人儿分离，少年的时光总是缱绻，等到两个人终于互相发现了各自的小心思，安稳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三）今朝
夜又悄悄跌入了沙漠，风紧了些。饭后，士兵们依旧围着商队听故事，王嘉尔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饮酒，那个故事，就这样清晰地进入了他的耳蜗。
“话说前任老将军的两个儿子，关系真的比孪生兄弟还亲，可惜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个昏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都传言他们两个有断袖之情，是不是真的啊……”
“朝夕相处，性子又互补，都生了副好皮囊，可惜啊可惜……”
“……”
王嘉尔听到这里的时候，酒壶已经空了。听，段宜恩，他们都说我们是断袖，我才不是呢，我只是喜欢段宜恩而已啊，你呢，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给我一个你的答案呢？
段宜恩，你再不来，我真的就要看不见你了。一滴泪滑落在将军的嘴里，混着酒味，苦地难以下咽。
耳边驼铃的声音变得细碎起来。
当啷，当啷。
（四）往昔
一起上战场之前，黑衣少年对白衣少年表白了所有的心事，他怕这次是最后一次，他怕他们都回不来，所以不想有遗憾，但是白衣少年却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黑衣少年的眸子，话语温柔：“嘉嘉，我们都会回来的。”
带着期许，王嘉尔和段宜恩一起来到了沙漠，战事吃紧，毫无任何懈怠的机会，但是大战的前一夜，段宜恩还是领着王嘉尔去看了一次骆驼，听了一次驼铃。
那是一队长长的商旅，骆驼上驮着布匹，粮食，他们穿越沙漠的时候，铃声清脆，王嘉尔听了一次，就记住了这个声音。
当啷，当啷。
“真好听，”王嘉尔说，“段宜恩，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沙漠里的骆驼，骆驼上的驼铃了——”
“听着真美好，是沙漠里生命的声音，有了它，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害怕迷失。”
“段宜恩。”
“嗯？”
“你说为什么人的生命为什么不挂着铃铛呢？这样，我就永远不会找不到你了，就算我以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一定能找到你。”
“嘉嘉，等打完这场仗，世道安定了，我们一起去游历吧，买两头骆驼，用我们的盔甲做成驼铃，一道去我们从没去过的地方。”
“好。”
段宜恩就是那场战役之后杳无音讯的，王嘉尔晕了数日，醒来的时候眼疾竟然有所好转，他领着将士们一路厮杀，终是赢了，但是战后病情又急剧恶化，说不上缘由，诊不出原因。
只是段宜恩，你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忘了带上你最喜欢的驼铃？
我看得最清楚的时候，你不在；现在，段宜恩，你再不来，我是真的要看不见你啦。
（五）今朝
王嘉尔在边疆镇守了七年，听了七年的驼铃声，曾经有圣旨来召他回去，他还是拒绝了，因为他听了七年的故事，终于听到一个与段宜恩有关。
有人在沙漠里碰见一个年轻人，他的驼铃是用盔甲做的，他说他一直在找人，在找一个叫‘嘉嘉’的人，他说，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自此之后，王嘉尔每天都骑马去周边的沙漠里寻找，沿着驼铃的声音寻找，他不知道他是在寻找段宜恩，还是在寻找他的幻想。
这一天，突然来了好多商队，营地里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嘈杂，王嘉尔突然听不见驼铃声了，他很害怕，他靠着模糊的视线辨认，向着营地外奔跑，他在寻找那个声音。
突然——他撞到了一个人——
当啷。
传说世界就是这样归于安静的——手掌上突出的骨节，末端变白的发梢，下颌线最后隐没的线条——他不敢呼吸。
“嘉嘉。”
云淡风轻，好像所有的悲欢都不曾经历，他们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光，那个时候他还能看见他的轮廓，他们一起习武，一起骑马，一起打架，一起哭，一起笑。
“段宜恩，我快要看不见你了，你怎么才来。”
“段宜恩，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段宜恩，你怎么这么坏！你还有话没跟我说呢！”
王嘉尔想同眼前这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说好多好多话，想骂他，想打他，想拥抱他，想亲吻他，但是，呆立了半天，眼泪也没有流一滴，只是轻轻地道了一句：“段宜恩，我找到你了。”
生命本来没有铃子，是爱人将他的铃子系上，风一吹，当啷，当啷。
你看，我就说嘛，我听着那驼铃的声音，就觉得，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你。
夕阳下，一对人儿牵着骆驼，影子斜长。
盛世安稳，如你所愿。
驼铃清脆。
当啷，当啷。